黄少天从见到喻文州的第一面起，就知道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。

再一次发出这样的感叹，是在采访台上。他们刚结束了一轮采访，工作人员在一片混乱里冲他们喊着说稍等一下，再拍个照。喻文州笑着应了。

黄少天热得不行，汗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流，他很想掀起队服衣角擦擦汗，可是喻文州还在旁边笑得一脸得体，他就没好意思这么干。场子地方小，空调不给力，偏偏四舍五入挤进来几万个记者，个个都恨不得把话筒戳他们脸上，甚至在黄少天哗啦啦回答问题的时候，余光还能瞄到门口的保安在拼力地拦人。

毕竟在最后一刻输了，蓝雨双核合作出了重大失误，多大的新闻啊，够上个热搜了。黄少天想想都觉得好笑。

但是当摄影记者说，两位看看镜头吧，一贯喜欢笑的黄少天却笑不出来了。他能看到那些摄像机单反背后的嘴脸，一个个扯着笑，仿佛他们两脸上就写着热度两个字。

喻文州倒是还在笑。他一直是这样，从走上采访台开始，他嘴角上勾起的那一点笑意就没有卸下来过。甚至当记者问到，喻队是否有考虑过退役的时候，他的笑简直都称得上灿烂了。

失误的发生只在一瞬间，黄少天也说不上到底是谁的问题，究竟是自己的出手太突然，还是喻文州的反应慢了半拍。

这样的失误其实不是第一次，他们也不是神仙，合作了那么多年了，在日常的训练中，失误时有发生。那种时候，他都会一拳锤在喻文州肩上，笑闹几句，也就过去了。

可是这是在赛场上的头一回。他是个专业的选手，在全盘复盘之前，他不想妄议对错和局势，可是他已经可以想象网络上的人是怎么议论的了。

“蓝雨队长喻文州错失良机造成重大失误，断送蓝雨冠军。”

黄少天觉得很不公平，可是那是芸芸众口，他拦不住。

喻文州倒是还是喻文州。拍完照了，他体贴地把桌面的水扭开递到黄少天手里，低声说：“喝口水吧……等车子停到了外面，我们再出去。”

黄少天今天其实没说多少话，枪都是冲着喻文州开的，他想挡也挡不着，但他还是接了过来，狠狠地灌了大半瓶水：“郑轩他们先走了。”

喻文州点点头。选手结束之后，有专门的退场通道。可是他们两现在在风口浪尖，为了安全，工作人员还是把他们和大队伍分开了。

黄少天脑补了一下现在场外的状况，突然有种要跟喻文州相依为命走天涯了的心情。

他把话说了出来，喻文州又笑了：“没有这么惨，外面还有工作人员呢。”

黄少天不管，他已经脑补到了粉丝一拥而上，他一马当先挡在前头，一个打十个的场景。

脑内的英姿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，他把瓶子塞回到喻文州手里：“等下想去吃杨枝甘露。”

“我们现在在上海啊。”

“上海人就不吃杨枝甘露了吗！我跟你说，等下出去我问问周泽楷，他们这儿哪里甜品好吃。他们刚才把我们打成这样，总要……”

黄少天话一说出口就溜没边了，戳到关键词了，才猛地停了下来，看了看喻文州：“哎队长，你刚才超帅。”

喻文州早就习惯他着跳跃的思维了：“不是在说杨枝甘露吗？”

黄少天自己倒是愣了愣：“拜托，我在夸你啊，你怎么老想着杨枝甘露？！”

“好好好，”喻文州晃了晃手里的水瓶：“你是说被记者怼得很帅么？”

“哎你说你这个人！”黄少天突然抬高声音。喻文州连忙摁住他：“好了，别闹，经理过来了。等下直接上车，别的什么都别管。 ”

其实想管也管不着。

外面的阵仗其实他们也不陌生，打了这么多年比赛了，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，黄少天想象的勇闯天涯的画面，在这人挤人的通道里也施展不开来。

他们被工作人员和安保引着，躲开胡乱伸出来的手，穿过乱腾腾的嘈杂，一路往外走。黄少天还有闲工夫跟那些大声咒骂着的粉丝挥手打个招呼。

“反正骂了啥也听不清，回头他们要气死了。”

他拉了拉喻文州的衣角，凑到他耳边说。

喻文州顺着黄少天的动作轻轻地拽了拽他的手，似乎也对周围的吵闹视若无睹上车前还不忘跟工作人员道个谢。

可是车门刚关上，他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
坐在他身旁的黄少天当然是“闻”见了。但是他难得安静地带好了安全带，没有说什么。

从出道到现在，已经过去好多年了，大大小小的胜负他都已经记不清了，相互间的默契让他知道现在的喻文州，需要的并不是几句安慰或者同仇敌忾的抱怨。

他需要空间和时间去思考。

车子平稳地驶出了场馆，繁杂的喧闹被他们抛在了车后。喻文州跟前座的经理交流了几句，确定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，就轻轻往后靠了靠，倚着椅背看向黄少天。

“不知道酒店会不会有粉丝守着，我们先回酒店。你要是想吃甜品，晚点我再陪你出来，好不好？”

现在电竞行业发达，他们算半个公众人物，暴露在大家的视线里，少不了也有粉丝知道了他们下榻的酒店。黄少天心里明白，自然没放在心上：

“我就是心血来潮，你要是累了，等下就直接洗澡睡觉好了。”

喻文州朝黄少天笑了笑，没有再说什么。过了一会儿，他闭上眼，倚着靠背开始闭目养神。

他有些反常，黄少天几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。喻文州总是给人一种温和稳当的感觉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，他都能微笑面对，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。哪怕黄少天跟他关系紧密如斯，都没有见过他哪怕一点失态。

所以，当黄少天看到喻文州一声不吭闭着眼的样子，他有些不知所措。

车子平稳地在路上行驶，经理在小声地跟什么人打着电话，黄少天模模糊糊听到，好像是关于过几天他们的一个广告的。

比赛输了，金主爸爸肯定不高兴，合同是早就签下了的，现在成绩不好，后续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理。

前段时间有前辈在群里吐槽，说：“现在打比赛也不知道是为了谁，感觉都被粉丝和金主爸爸绑定了。”

群里立刻有人出来说，有金主爸爸就该偷笑啦，爸爸毕竟是你爸爸。

可是这真的好吗？

上海夜里不灭的灯火投落在喻文州的脸上，变幻着各种光影。黄少天知道喻文州也听到经理的电话了，可是他依然没有睁眼，仿佛已经熟睡。

黄少天看了他一下，便掏出手机随意，刷了刷。微博的消息铺天盖地地画成标有数字的小红点，大喇喇地显示在屏幕上。黄少天一直没有关闭消息，他喜闹，喜欢看大家发的有的没的小消息，时不时就在评论转发里“翻个牌”。粉丝说他宠粉，可实际上他没想这么多。他只是想多和大家说说话。

可现在他却觉得，那个小小的消息栏像是一个收满声音的小盒子，盒子一打开，全世界的声音都会从其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。

黄少天决定不打开盒子。

他叹了口气，把微博退出来。QQ上倒是岁月静好，群里的话题早就从比赛转到时下大热的电视剧上，几波人为了到底是女主好看还是女二漂亮争得激烈。私聊倒是有留言，郑轩问他到哪了，他们想叫外卖，连同喻文州和黄少天的一起叫了，回到酒店就能吃。

这是他们失败的一个晚上，在那个充满尖叫和鲜花的舞台上，他们失去了拥抱荣誉的机会。

可这又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，像是无数个夏末的晚上，完成了一日的晚训练，一群人偷偷摸摸跑到宿舍后面的小吃撸上几串。

不就是比赛，不就是输赢。在启动荣耀客户端的无数日子里，这样的事情，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。

那么比赛究竟是为了什么？

快到酒店的时候喻文州醒了，在黑暗的车厢里，他的眼睛亮得灼人。

“要不还是先吃点东西吧，你该饿了。”他已经把黄少天的生物钟摸得清清楚楚了。

“哈哈哈哈是你自己饿了吧！郑轩已经叫外卖了，等我们回去就可以吃。”

黄少天拍了拍喻文州肩膀。

喻文州笑了笑：

“好。”